□ 吕复伦
长期从事政治理论的学习和研究,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一向把养花笼鸟、斗鸡走狗视为玩物丧志,谁料想一条别人硬送给我、仅养了两年的小狗,几年来一直使我念念于怀。
一九九三年,妻子因病在省人民医院住院,通过别人认识了曾在我们巨野县插过队的院保卫处处长张连生。张连生待人很热情,在妻子出院时说:“到时我给嫂子留下一只小狗,以免养病期间太孤寂。”当时想也没有想就一口回绝——县级领导干部养狗?闲得没事干了!何况前不久妻侄从南京来看望姑姑,提起他妻子在家赋闲养了条狗,还被我狠狠批了一顿。可没想到刚过了二十几天,张连生竟托人捎来一只小狗。我晚上九点多才回家,一看见小狗就有点生气:“明天送给别人!”妻子有气无力地说:“人家老远给捎来,不要不好。”儿子马上来帮腔:“爸,给别人多不好,反正我妈也不上班,留下吧。”又说已给小狗起了个名,叫“腾格尔”,因为人家把狗抱到家时恰逢他们在电视上听蒙古著名歌手腾格尔唱歌。我禁不住多看了小狗几眼,只有拳头大小,像个小毛球。我心想养活养不活还在两可,于是也就没有坚持。
“腾格尔”来时刚出生27天。乍离开母亲,对人特别依赖,见不到人就一个劲地叫唤。我偏偏又有个神经衰弱的毛病,本来睡眠比较轻,小东西一叫就更难入睡。我对它讨厌透了!妻子没办法,每晚只好搂着它睡。说也怪,只要妻子搂着它睡,它就整夜一声不吭,小家伙还算善解人意。
从那以后,我每下班到家,妻子就眉飞色舞地给我讲“腾格尔”的可爱举动,看来她对这小家伙已产生了感情。那时我工作较忙,基本上白天没在家呆过。“腾格尔”每见到我回来就摇头摆尾,用前爪拉我的裤脚,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格外亲密,真是人见人怜。有时我也不得不弯下腰摸摸它的头。每逢这时它乐得又蹦又跳,像疯了一样。
妻子那时身患类风湿,周身疼痛折磨得她仅剩一把骨头,坐卧都要铺上软软一层东西,在沙发上也专门放上一个厚厚的棉垫仅供她坐。妻子不在时,“腾格尔”就趴在垫子上睡觉,只要妻子一走进屋,“腾格尔”就主动跳下来让坐。说也奇怪,若是其他人,就是坐在它旁边,它动也不动一下,好象它专门为它主人看守似的。有一次儿子尝试一下,把屁股轻轻坐在它身上,它居然也不让。
渐渐地,“腾格尔”成了我们家的活宝。我一有空也不时抚弄它一番。
有一个礼拜六晚上,我们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腾格尔”一直趴在沙发上等着。儿子忽然对着它说:“‘腾格尔’,都十点了,还不回去睡觉去!”儿子起初也许是说着玩的,没想到“腾格尔”居然能听懂!爬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打个哈欠,跳下来慢慢地去了。它的举动大大出乎意料。儿子看看我,我看看儿子:“它能听懂人的话?”
后来“腾格尔”的许多表现都令人匪夷所思。
1994年6月,我调到当时的地委宣传部,工作较轻闲,过大礼拜可以和家人团聚。晚饭后,县委大院静无一人,我就陪妻子围办公楼慢慢地转上两三圈,自然也要带上“腾格尔”。每逢这时,“腾格尔”都发疯似地跑前跑后。那时妻子有病,儿子毕业后没有分配工作,我工作也不顺心,“腾格尔”给这个沉默的家平添了几许生机、几许乐趣。那时我常感身心疲惫,看书也想躺在沙发上。有一次脚感到冷,恰“腾格尔”在跟前,我就把它抱到脚上,说“别乱动,给我暖暖脚!”这本来是逗着玩的,没想到它真的很听话,趴在我脚上居然一动不动。只教了它这一次,以后每逢我躺在沙发上,它都站在我跟前,张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好像在征询要不要它效劳。我用手指指脚:“给我暖暖吧!”它就纵身而上,趴在我脚上,它那长长的毛又柔软又温和。
有一次出去散步,我发现“腾格尔”举动异常:它拼命跑上十几米远,就坐在柏油路上凭惯性向前滑动,同时发出一种硬物相磨的咯咯噔噔的声音。一连几次,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抱起它一看,原来它拉肚子,屁股上糊结了一块干屎粑,它是想在路上把这贴“黑膏药”磨擦掉。它竟有这样的智慧!
对于西方人把狗称为“宠物”,我一直难以理解。现在我明白了,人与狗之间真能产生某种感情的共鸣。
为了养好“腾格尔”,我专门买了几本关于养狗的书。通过鉴定,“腾格尔”为纯种西施犬。“腾格尔”属于长毛小型犬,成年也不过五六斤重。蓬松的尾巴向上卷起,和头顶一样呈雪白色。腰是棕色,耳朵下垂,分三色:耳根是白的,中间是棕色,耳尖是黑的。黑眼圈,黑嘴巴,鼻孔扁平有些向上翻,像滇金丝猴的鼻子,下嘴唇短,经常露出整齐洁白的下齿。由于眉头上的毛长,常常遮住眼睛,人们往往给它扎一个“小马尾巴”。那年是狗年,排历上西施犬的形象就是头上扎一个小把子。据书上说,西施犬的智商较高,可与十个月至一岁的婴儿相当。
一九九四年的冬天格外冷。但每周回家,我仍然坚持在中午较暖和时给“腾格尔”洗个热水澡。每次洗澡,看上去“腾格尔”并不十分情愿,但总是乖乖地服从。洗完澡,擦干净后,用条毛巾把它一裹,就放在妻子的被窝里,它把下巴搁在妻子的胳膊上。随着妻子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腾格尔”也发出柔柔的呼噜声。每逢这时,我就泡一杯清茶,捧上一本心爱的书在一旁守候。有时读书累了,就转过身来看她们“主仆”。不知啥时“腾格尔”已醒了,一双乌黑的眼睛咕噜噜乱转,但身子一动不动。我有意逗它一下,轻轻地吹吹口哨,它只是直直看着我,仍一动不动。直等到妻子睡醒了,或咳啾或翻身,“腾格尔”这才一跃而下。原来它怕惊醒熟睡中的主人。难道它真的知道女主人正在病中?我不懂兽语,它不会人言,可惜无法沟通。它对主人的关爱恐怕我们人类中的某些人也难以做到。
出去散步也是“腾格尔”的一个期待。有一次晚饭摆上了,儿媳逗着“腾格尔”说:“‘腾格尔’,咱出去转一圈不?”没想到它听后,立即高兴地蹦了起来,并转身向门口跑去。它的举动使全家人都愣住了。真能听懂人语?
儿媳郑重其事地劝它:“‘腾格尔’,你看碗都摆好了,等吃了饭再出去。”“腾格尔”停在了门口,嘴里发出埋怨的呜呜声,十分不情愿地转了回来。更令人不可理解的还在后头呢!吃过晚饭后,“腾格尔”就一直围绕儿媳乱转圈,后来又摇尾巴又在她身前打立站,汪汪直叫。过了好一阵我们才悟过来,原来它在提醒兑现晚饭后出去的许诺。儿媳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腾格尔’,你咋还没有忘!”妻子幽幽地说:“它什么都明白,就差不会讲话了。”
令人难忘的是“腾格尔”在我家表演的最后一幕是那样的悲怆和凄婉。
一九九六年六月十三日妻子突发心脏病去世,我匆忙赶回家时院子里挤满了吊唁的人。“腾格尔”不知所措地窜来窜去,我只好让小妹妹把它抱走。
妻子的后事刚处理完,小妹妹就又把“腾格尔”抱了回来。小妹妹两眼泪汪汪地解释:“三天了,它啥也不吃,光喝点清水,我怕饿死它了。”“腾格尔”一下地就直奔妻子的卧室,对着那张停放过它女主人的床凄楚地狂叫起来,整整一个上午没有住声,累了就趴在床前地上。我们把它抱出去,一放手,它就又跑回来。儿子见此,不禁放声大哭。我刚刚略微平复的心,又阵阵涌起酸楚。后来“腾格尔”勉强吃点东西,就楼上楼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跑,查看了厨房,又去查看厕所,不断地发出悲凉的呜呜声。几天后“腾格尔”忽然失踪,很多好心人帮助寻找也没得讯影。也许,它躲到一个很隐密的地方,静静地追随它的女主人去了。
记得小时候父亲给我讲过养狗的事:“你爷爷喂了只大黑狗,那年秋天地里生豆虫,它天天跑到豆地里吃豆虫。到秋收了,肥得像泥捏的一样。有一个杀狗的要买,可以换70斤高梁。那时家里缺吃的,只得狠心卖了它。临走,那只狗两眼卟嗒卟嗒地掉泪,弄得一家人心里都不是味儿。“狗有灵性,喂啥都行,千万别喂狗!”当时我对这个故事感触不深,现在我理解了。是啊,狗有灵性,相聚容易分手难,喂啥都行,千万别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