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奇

我人生最早的照片，即是1966年我12岁小学毕业时的一寸半身免冠黑白照。每每仔细端详这张发黄的照片，当时照相前后的情景总会浮现在脑海，尤其是照相时穿的那一件让我尴尬至极的花褂子，记忆犹为清晰。

小学毕业那年，家里仍然穷得厉害。照毕业照时已是夏末秋初时节。听老师讲要照毕业照了，我和同学们都是又惊奇，又激动，又高兴。由于大家大都是第一次照相，老师为此作了专门“动员”。班主任肖钦德老师说：“请平时光着脊梁（赤裸上身）上学的同学们，照相时务必穿上个褂子，脖子上系红领巾。至于下身穿不穿裤子，脚上穿不穿鞋子（当时有不少同学浑身上下就只穿一个裤衩），请大家随意就行了。”我一听老师的要求，心里顿时发毛了：我就是班里的“裤衩一族”，哪有什么褂子？

放学回到家里，我立即将老师的叮嘱告诉了母亲：“娘，老师说要照毕业照了，必须穿上个褂子才能照相！”

“哟，这可麻烦了。小二，你哪有什么褂子呀！”母亲顿时着急起来。

“老师对穿不穿裤子、穿不穿鞋子都没说啥，只是说不穿褂子，光着脊梁，没法照毕业证上贴的半身照。”我继续补充说。

母亲心急火燎地开始翻箱倒柜起来。折腾了半天，摸出一件姐姐小时候穿的有花朵的褂子，并让我穿上试试。我一看，急得想哭，说：“这怎么行？小女孩穿的花褂子，男孩怎么能穿（当时的社会很是封建，不像现在这样，男的也能穿花衣服），老师和同学们就笑话死我了。”

母亲也觉得在当时的社会风气下，男孩穿个花褂子照相的确不行，便很无奈地说：“小二，这样吧，我去高庄集（高庄公社驻地有供销社）上去买点蓝颜色，把褂子染一下，花朵就不显了。”母亲说着，立马顶着烈日向着十几里地外的高庄集方向疾步走去（当时乡下人去集市或进县城，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只能步行）。等到她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已是掌灯时分。母亲顾不上喝口水，就找了一个小铁锅添上水，倒上染料烧起来。烧开后就将小花褂子泡进了锅里。到了第二天一早，母亲让我穿上她用火盆子烘干的褂子。可发现蓝色染得很淡，衣服上的花朵仍然清晰可见。我一脸不高兴，嘴噘得老高。母亲惭愧地说：“都怪我图省钱，只花了五分钱，要是买一毛钱的蓝颜色就好了。”

我气不过，还想再责怪她。可母亲为了这件衣服，从头天下午到当天早晨，都一直在忙活，已是疲惫不堪。我不忍心再给母亲添乱，便极不情愿地将褂子硬穿在了身上。走进学校，同学们看见我穿个花褂子排队照相，都指指点点的。我羞得低下头，一言不发。等照完相，便立即脱下来，将褂子塞进了书包。

时至今日，珍藏在相册里的这张方寸老照片，已保存了整整58年。已经看不清我穿的是花衣服、蓝衣服还是黑衣服了，可它却成为我人生所经历苦难生活的一个生动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