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伟建

年龄愈大，我愈喜欢那些能令人平静的书。比如孙犁、汪曾祺、董桥、贾平凹等先生的散文，那里面没有辩护与争论，没有说服别人证明自己的欲望，没有自我的堆拥。没有鲜艳的色彩和昂扬的声调，也不会激起我们快速而热烈的反应和自我膨胀。但它们是有力量的，这种力量纯粹、优雅并且深邃，宛如生命本身。

在阅读这样的文字时，我仔细地做着抄录，记下那些美丽的、让我心仪的句子，体会着笔在纸上游走时的沙沙声，在内心的开阔静定里，享受到一种缓缓流动的美妙喜悦。多年来，这样的日记本已经厚可盈尺了，每次翻阅，我还是能够读出很多文字之外的东西。

年近不惑，我已过了识记之学阶段，衡量一本书的准则也变得越发简单——就看它能否令我平静、令我更接近自己的真相。以这个准则而言，汪曾祺先生的散文集《人间草木》是本难得的好书。

阅读它的滋味难以道尽。它令我宁静，所有的念头终于止息的宁静，仿佛能够在字里行间感受到生命的跳动，我能通过先生那些平淡的文字切实地感受到：我和我所有的一切，与这大千世界里的种种都是相连的。

世间那些生命、那些草木，都被老先生写得那样有情有义、那样让人难舍。掩卷思考，我们应该怎么样看待自己的人生呢？或许我们穷尽一生也无法读透生命之书。它真实而丰富，始终在变化。它是不断生灭的万花筒，也是流动的实相。它的背后隐藏着一种更高的秩序，这种秩序与内心的平静及智慧息息相关，与生命的自由及爱一脉相承。

这种阅读是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完成的。这样的阅读拒绝所有外在的权威，强调真理与体悟的个人性。对于这一点，相信每一个真正走在路上的人都会有所感受。

或许，阅读并不解决任何实质问题，但至少它具有一定的引导作用，有助于清理内心的秩序，并且打开更深的可能空间。就像这本《人间草木》，它可以是泉水，滋润我们干渴而焦灼的心灵；它更是智慧之光，照亮我们的内在，促使我们反求诸己向内关照，叩击自己的心门，完成“自问自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如何去？生命的意义何在？生命到底有没有秩序可言？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什么才是健全成熟的生活？

那么，终极的答案究竟在何处？它恰恰存在于你我的内心之中。当心不再强求，平静地安于当下，智慧之光就会逐渐充盈你我的内心，答案会自发浮现。或许那时候，我们将可以穿透自我的虚妄，心中盛开纯然的喜悦与爱。

关注世间草木，敬畏生命，抵达并安然接纳生命的实相，或许，这就是阅读的意义。